博客转贴《我爱女排》连载：“和平之战”的由来

1

    姜还是老的辣。

    事实证明，张总在雅典奥运会上“逼”我认识郎平，是很有战略眼光的。

    雅典奥运会后不到半年，就传出了美国女排诚邀郎平出任主教练的消息。那一刻我对张总无比景仰，我想起了他在雅典的预言：不久的将来，郎平还会成为全中国关注的焦点。

    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或许张总也未必想到，不过这样的机会对于郎平来说，确实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雅典那次“超级对话”中，郎导就透露过，她从中国女排主教练的位置上退下来以后，五个赛季都在意大利俱乐部当教练，其间有好几支国家队邀请她执教。希腊国家队早在2001年就想请她出山，带领东道主备战雅典奥运会；土耳其队、荷兰队和意大利队也都尝试着和她接触过。最心诚的要属美国女排了，他们连执教合同都传到了她在意大利的家里……

    当然，其中最让郎平心动的，也是来自美国女排的邀请。

    长时间以来，郎平一直在寻求一份能长驻美国的工作，以便和心爱的女儿生活在一起，能在女儿最需要母爱的时候给她足够的陪伴和呵护。

    在意大利俱乐部任教，郎平只能用每年四个月的假期陪伴女儿。让她心痛和无奈的是每次假期结束，她拎着箱子重返意大利时，女儿都会拉着她问：“妈妈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吗？在家门口的麦当劳当服务员不好吗？”每次郎平都是强忍着眼泪和女儿告别，然后独自在意大利漫长的赛季里期待和女儿的重逢。

    一份可以离女儿很近的工作就摆在面前，郎平却不能接受，因为她没办法说服自己自私一点，只为自己考虑。让她带美国女排到世界大赛中跟羽翼未丰的中国女排对阵，她从感情上接受不了，而且在那个时候与中国女排隔网而立，她相信很多热爱老女排的人也无法接受她的选择。

    所以她只能继续留在意大利，挣钱养自己和千里之外的女儿。

    雅典奥运会决赛，郎平在中央电视台的直播席上目送中国女排时隔二十年重登奥运冠军宝座。在为中国女排和老朋友陈忠和的成功狂喜的同时，她也意识到随着中国女排重上巅峰，在不久的将来，她或许可以为自己选择一次了。

    新奥运会周期开始，当郎平再次收到美国排协传真到她家里的执教邀请时，她的的确确心动了。但是想到“郎平”这个名字在全中国人民心目中的意义，她仍然无法义无返顾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网上最早传出了郎平有意执教美国队的新闻。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编辑就给我打电话，说是要出大新闻了，让我尽快想办法联系上郎导。

    雅典奥运会一别，我已经将近半年没有郎导的消息，突然要我联系她，我甚至怀疑电话打过去郎导还能不能想得起我。而且那时她正在意大利带俱乐部队打职业联赛，我并没有她在意大利的电话号码。

    《体坛周报》的编辑都相当敬业、异常执着而且神通广大。听说我没有郎导在意大利的电话，他们二话没说马上去打听。记得当时我正参加《全体育》杂志春节前的聚会，我以为他们这么一找，起码能拖过当晚，没想到不过两个小时，他们就找来了电话号码，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让人惊叹，让人佩服。

    电话号码都送上门来了，属于我的春节前聚会只能提前结束了。

    给郎导打电话，我的心情还是有些忐忑。那时我对郎导完全谈不上了解，要跟她聊这么一个敏感话题，我拿不准她的态度。

    一连好几次拨通她的手机，都是无人接听。差不多有两个小时，我一直在等待，而我的忐忑，就在等待中慢慢平复了。当郎导终于接起我的电话时，我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了。

    让我特别开心的是郎导还记得我，她和我打招呼时的热情，与半年前在雅典时一模一样。

    不用我说，聪明的郎导也猜出了我的来意。她告诉我她正带队在外面打比赛，刚才在睡午觉，手机改成了无声，现在马上要去训练了，如果我可以等，三个小时以后，我们可以通个电话聊聊天。

    后来我知道，郎导那时正为是否接受美国女排邀请的事左右为难，她很想跟朋友聊聊，特别想听听大家对这件事情的看法。郎导实话实说，如果她为自己想，是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这份工作的，但是如果接任美国女排主教练会在国内引起轩然大波，那她宁可选择放弃。

    在那天的电话里，郎导和我聊得最多的，是她的女儿浪浪。

    或许是这份可以离女儿很近的工作又摆在她面前时，她更加无法抑制心中对女儿的那份深爱。

    郎导一直感觉亏欠女儿很多。特别是在浪浪还不到三岁时，她就为了执教低谷中的中国女排离开了美国，离开了浪浪，即使是在女儿发高烧哭着喊着要妈妈时她也不能为女儿做什么，她感觉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后来女儿慢慢长大，在感情上更加依赖妈妈，可是她为了挣钱养家，每年只能有四个月的时间陪在女儿身边。看着浪浪从分别时哭得稀里哗啦到逐渐习惯这样的聚散，她一次次下决心，一定要在女儿最关键的青春期到来之前，结束这样的漂泊。

    想起可爱的女儿，郎导一连给我讲了好几个浪浪的小故事。

    浪浪五岁那年回北京，正赶上“香港回归”，郎导带浪浪到天安门广场照相。因为那些日子天安门广场人多，郎导把车停在王府井，本想带着女儿走到广场的，可是她腰腿不好，路上还是叫了辆人力车。

    蹬人力三轮车的是个小伙子，当时天已经很热了，在太阳底下站着不动都一身汗，更何况蹬三轮车的小伙子，骑了没多远，衣服就全湿透了。浪浪见状，一路上问了几次：“叔叔，你累吗？”郎导开始还挺欣慰，觉得女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没想到又过了一会儿浪浪突然回头对妈妈说：“叔叔太瘦，他太累了，妈妈你个儿大，还是你去骑车吧！”

    在北京的大街上，总有人认出郎平，围上来找她拍照签名。

    有一次在北京游乐园，浪浪和妈妈一起排队等着玩旋转木马。刚好轮到浪浪时，一个外地来的球迷提出想跟郎平合影，想到人家大老远来的，郎平只好让浪浪等着，自己走出队列跟球迷合影。结果满足了这个球迷，其他球迷也都要合影，人越来越多，她根本无法抽身。浪浪站在一边小嘴一撅生气了：“我妈妈为什么去陪别人玩！”郎平灵机一动，问浪浪：“你到迪斯尼乐园玩最喜欢和谁照相啊？”浪浪想起离自己家不远的迪斯尼乐园，乐了：“当然是米老鼠了！”“对嘛，人家跟妈妈照相，就像你和米老鼠照相一样开心！”后来浪浪常问妈妈：“妈妈，你是米老鼠吗？”

    ……

    虽然那时我和郎导只有一面之交，我也没有见过纯真可爱的浪浪，但是和郎导的交谈能让我真切地感受到，浪浪是郎导幸福的源泉。那些小故事，是郎导讲多少遍都回味无穷的。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关于是否接受美国女排邀请的问题，郎导没有给我确定的答案，但是她很坦诚地对我说，为了和女儿在一起，她很想执教美国队。

    “马寅，我很想知道，如果你是我，你现在最担心什么？”聊到最后，郎导突然这样问我。

    在我犹豫该如何回答郎导时，她又补充说：“我们是朋友，你要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

    我其实是有顾虑的。我知道郎导最不愿意提及的，就是她出任美国女排主教练后会和中国女排隔网而立，但是就凭郎导说的“朋友”二字，我豁出去了——

    “我要是您的话，最担心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碰到中国队，在全中国的球迷面前和陈导带的中国女排较量，这球怎么打。”

    郎导听后笑了：“所以在我做出最后选择之前，我必须做好两件事。”

    美国排协有意邀请郎平出任女排主教练的消息一传出，媒体最关注的除了郎平的选择，就是陈忠和的反应。

    听说这个消息，陈忠和并不吃惊，他知道美国排协对郎平的青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在陈忠和犹豫要不要主动给郎平打个电话时，郎平的电话来了。

    好朋友之间就是这么有默契。

    郎平很坦率地对陈忠和说，在自己是否接受美国女排邀请这件事上，他的意见非常重要。倾听陈忠和的意见，是她做出决定前必须做好的一件事。

    陈忠和则劝郎平不要有太多顾虑，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他都会支持她。

    我们并不知道陈忠和与郎平之间的这次通话，所以还在策划一次陈导和郎导之间的越洋对话。不过当我打电话给陈导询问越洋对话的可能性时，陈导很诚实地告诉我，他和郎导已经通过电话了，谈的就是我们关心的内容，如果郎导同意，他可以把谈话的内容还原给我们。

    我谢过陈导，马上拨通郎导的电话，郎导爽快地同意了。她还告诉我，当天傍晚她会接受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时空连线》的采访，在得到陈导的理解之后，她还希望得到全国人民的理解。接受《东方时空》采访时，她想直接跟大家说说心里话。

    让郎导感觉特别欣慰的是，绝大多数人在听了她的想法后都非常理解她的心情，并且支持她的选择。有网友评价说郎导的选择是一个母亲的选择，还有的网友则鼓励她说，希望“铁榔头”能带好美国女排，能用另一种方式为中国人争光。

    如此宽松的环境，在郎导的意料之外。

    想起和老朋友陈忠和的那番对话，她更是感觉心里特别温暖。

    郎平：忠和，我在外面跑了十天，今天刚刚回到家里，刚看到国内网上都在报道我要出任美国队主教练的事，所以赶快给你打个电话汇报一下。

    陈忠和：哪敢哪敢，你是我领导呀！不过我就觉得你这几天会给我打电话，现在你的消息是国内体育新闻的头条，我也接了很多电话，问我怎么看你要当美国队主教练的事。

    郎平：我也正想听你的意见，你得知道，这件事上，你的意见很重要呀！不过你得先听我说一下我这边的情况。是这样，美国排协正在跟我洽淡这件事，但是最终是不是接队我还在考虑。他们也不想给我太大压力，跟我谈的时候说希望我能通过带美国女排把他们国内的排球市场搞起来。美国不是没有排球联赛嘛，好的队员都在意大利、土耳其的俱乐部打球，他们也是希望利用我的影响力带动这些球员。另外，他们还提到了想让我到各个大学去选拔些后备人才来培养。

    陈忠和：说实话，这个事我是有心理准备的，美国排协也不是今天才看中你的，对不对？再说他们一直这么看好你，就说明你有能力，人家信任你。要我说你就应该根据自己的情况做决定，不要有太多顾虑。

    郎平：是呀，现在我还在跟他们洽淡协议，今天还在沟通。其实你想也想得到，我是很犹豫的。想答应下来是因为浪浪在美国，她今年12岁了，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想法开始多了，这个时候妈妈很重要，所以我特别希望能经常见到她，跟她在一起，陪伴她健康成长。但是因为对中国女排的这份感情，我又不愿意这样做，毕竟一直以来，让我站到中国女排对手那边去，我接受不了。

    陈忠和：这些我都清楚，所以我说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我看国内大多数人都挺理解你的，你做出执教美国队的决定，他们也会支持你的。倒是他们现在都在担心你和我，真要有一天成了对手，怕咱们俩不自在。有人还问我到了2008年奥运会，如果中美在决赛中相遇，我怎么办？

    郎平：说心里话，我觉得大家这个想得有点远了，美国人还没跟我提奥运会的事呢，再说美国女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吧？我不知道你怎么认为，反正说美国女排奥运会能进决赛，我还真不认为她们有那个能力！

    陈忠和：美国队还是很不错的。我认为这支球队不管是谁带都会是中国队一个强大的对手，不过对于中国队来说，打得好打不好还得看自己。对手都在进步，也不止是一个美国。所以我还是说你不要把我们的想法放在心上，最多咱们以后会暂时是场上的对手嘛，下来还是好朋友。

    郎平：接手美国队其实有很多困难，这个你肯定可以理解。美国队不像中国队，运动员的流动性很大，尖子队员都愿意到国外俱乐部打球，很多人对为国家队效力没多大兴趣。去年奥运会前大奖赛时咱们输给美国，当时我不就跟你说过吗，不用担心这个对手，她们没有能力撼动中国队，原因也在这里，美国队就不是那种能有很大作为的球队。另外我现在动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把中国女排给带出来了，放在早几年这样的邀请我肯定不会同意。

    陈忠和：你大概什么时候跟他们定下来？

    郎平：他们等我回话呢！估计也就是最近。等定下来我干还是不干，我还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

    郎导的心情在这一天豁然开朗。

    晚上我和她再通电话时，她已经开始设想很多此前不敢想的事了。比如说下一次世界大赛，或许大家最希望看到中国女排在巅峰对决中的对手，不是古巴队、巴西队，也不是俄罗斯队、意大利队，而是郎平率领的美国队。再比如，虽然她并不认为即将“大换血”的美国女排会在短时期内迅速崛起，但是她说如果中国女排和美国女排能双双打进北京奥运会决赛，那所有的光荣就都属于中国人了。

    她也在偶然间想起，正是整整十年之前，她经过反复考虑，最终决定放下年幼的女儿，离开美国，回国出任中国女排主教练，接受一场严峻的挑战。

    她笑称自己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没什么上进心了，做出这个决定和当年决定出任中国女排主教练时心情完全不同，现在她考虑的不再是什么迎接挑战再度辉煌了，她只是想抓住这个兼顾事业和家庭的最合适的工作机会。

    而那一天郎导感觉最开心的事，是算好时差给女儿打电话，告诉女儿妈妈终于找到了比在家门口的麦当劳当服务员更好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