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读到“可能是不”兄弟的一篇大作,《明朝的最后稻草—孙承宗》,对孙承宗很是推崇。小弟读书那会学习不甚上心,心思都用在读闲书上面了,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有点不同的看法。当时就有心另开一贴,可惜时间不允许,现在五一假期比较闲,细细想想,一并写出,若有错误偏驳之处,还请兄弟不吝指正。
首先,我不太认同兄弟对女真的一些定义。诚然,女真部落在兴起的时候,确实一帮强盗流寇,来来回回,无非就是想抢人口财物,对于土地,甚至都没有什么太强的概念。真正的转折点在于皇太极即位,这个时候的女真就从刑事犯罪匪帮转变成武装谋逆集团了。这个问题当时就有人指出过,原文我记不清了,大意是蒙古虽说打了几百年,但是打来打去不过就是为了人口财物,女真则不一样。现在的女真,不仅仅是想要人口财物,还想要土地,还想要建国。换句话说,这就从抢饭吃变成抢饭碗了,绝对不是杨嗣昌之流想当然,给点财物就能何谈、就能糊弄的过去的。所以,对女真的战略一打到底,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错。
其次,蒙古的作用非常重要。先不说蒙古和明朝是老冤家,从明朝建国一直打到明朝灭亡,就是明末的整体态势上,蒙古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女真与明朝角力,蒙古挺谁谁就能赢。众所周知,元帝国灭亡以后,蒙古分裂成无数个小部落,瓦剌、鞑靼等部先后崛起,名义上的大汗说话在自己部落上还可以,其他的部落说到底也只能起个号召作用,关键时候未必有多少人买账。皇太极从科尔沁部落入手,充分利用了蒙古内部的部落间矛盾,连拉带打,由东向西,基本拉拢收服了蒙古各部。从此以后,明朝的整个国土防线就从关宁一直扩大了整个北方地区。当然蒙古人也不傻,降服投靠的多,真心卖命的少。但是皇太极征服蒙古的真正意义在于,一定意义上把关宁防线变成了马奇诺防线。从1629年开始到1642年,短短十三年之间,女真军队五次入关,而且路线多变,龙井关、大安口、墙子岭、独石口等等,入关规模、抢掠范围和造成的损失一次比一次惊人,以1642年阿巴泰领兵入寇为例,清军破墙子岭长城入关,横扫京津、直隶、山东一带,攻克三府、十八州、六十七县,六城主动投降,虏获人口近40万,损失人口财物无数。试问,按照这个破坏法,每隔三两年就入关扫荡一次,明朝猴年马月能积蓄力量、防守反击?
再次,明军自身战斗力问题。明朝开国时建立了卫所制度,与唐府兵制度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卫所逃亡的数量和速度,着实是令人汗颜。不说明末了,就是明初,卫所的逃亡也很令人无语,引用明英宗期间的一个数字“正统十四年未多事之先,五军都督府并锦衣等卫官旗军人等”计3,258,173名,实有1,624,509名。其中“锦衣等三十五卫”294,117名,实有159,871名。“五府并所属”2,964,056名,实有1,464,638名。”再看看明中期,嘉靖年间的“庚戍之变”,俺答汗入寇居庸关,兵临京师城下,经过改革的明十二团营,兵员数量仅为五万余人,多数还是老弱病残;倭寇入侵东南沿海,五六十个浪人就能横行江浙,窥视南京,这样的卫所之兵如何能靠得住?我曾经读过一篇类似于《三垣笔记》类史料,原始出处记不清了,大意是明军追击入寇的清军,清军傍晚临河扎营,明军隔河大骂,清军一人一马披甲过河,数千大骂的明军登时作鸟兽散。对此,明朝的解决办法是雇兵,比如戚家军、关宁军、天雄军,但是这个雇兵也有几个问题。第一,关于雇兵没有明确的政策,雇兵本质上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在明朝特有的监察制度之下,雇兵作为将领的私兵,不仅存在时间短(将军一死就树倒猢狲散),数量少(私人谁养得起一只庞大的军队,何况也没人敢,国家也不会允许),而且很难和正规的卫所兵、其他雇兵配合作战(骄兵悍将,除了自家将领,别人指挥不动)。第二,雇来的军队,军纪是个很大的问题,例如左良玉的军队,军队性质是不是全属于私兵先不论,抢起老百姓来,怕是比张献忠还狠。第三,雇兵成本极高,需要的费用极为庞大。
明朝后期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一个腐朽的国家机器与不断出现的新情况之间的矛盾,这个机器上的每一个零件都需要调整改造,但是连续不出现的新挑战,让这个本已不堪重负的机器变的危机四伏,稍有变动,便是彻底报废。以明朝加三饷为例,这里引用明史一段原文:德璟(时任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时)曰:“陛下岂肯聚敛。然既有旧饷五百万,新饷九百余万,复增练饷七百三十万,臣部实难辞责。且所练兵马安在?蓟督练四万五千,今止二万五千。保督练三万,今止二千五百;保镇练一万,今止二百;若山、永兵七万八千,蓟、密兵十万,昌平兵四万,宣大、山西及陕西三边各二十余万,一经抽练,原额兵马俱不问,并所抽亦未练,徒增饷七百余万,为民累耳。”帝曰:“今已并三饷为一,何必多言!”德璟曰:“户部虽并为一,州县追比,仍是三饷。”这里有两个问题值得深思,第一,钱花了,练不出来可用之兵,该打败仗还是打败仗,流寇照样横行、女战依然嚣张。第二,州县官员贪污已经制度化,随你皇帝怎么开征,我这儿反正要横刀切点货下来,皇帝让每亩多征三四厘银子,到了基层,连带里里外外,一亩地值七八两,征税能最高征到十两!(出自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福建三》)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提杨嗣昌同志了,这货志大才疏,人品和能力上跟明初的方孝孺有的一拼。被张献忠溜着玩先放下不说,坑死卢象升也暂且不论,“四正六隅”平贼法才是他毕生的“辉煌”。按照他的部署,加征三饷,已经流贼蜂起的地区没法征,相对稳定的地区被征得流民遍地,按照吴思先生的话说,人逃走了,地也荒了,官吏和军队的数目却越来越大,他们总要穿衣吃饭。这就要求我们的父母官更加严厉地催逼那些尚未逃走的农民,把他们也逼跑。然后老百姓弃地逃亡,成为庞大的流民队伍,为各路流贼提供了广大的群众基础和后背兵员,李自成被打的只剩十八骑,然后杀出商洛入河南,远近饥民荷锄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而其势燎原不可扑,能实现这么个效果,恐怕还得拜杨嗣昌所赐。
孙承宗是我很推崇的一个历史人物,无论是军事能力还是个人私德都没有任何问题,最后的归宿更是悲壮惋惜。但是明朝的灭亡,不是一两个英雄人物就能扭转乾坤的。天启年间,军事上的问题孙承宗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到了崇祯时期,我只能说即便是徐达、常遇春转世怕也是不好使。另外,关于红衣大炮的问题,袁崇焕的时候确实是守城利器,但是到了皇太极后期,很不幸的是女真也有了红衣大炮,而且是自行研制的,据说工艺水平还在明朝进口货之上,试问女真大炮也玩溜了的时候,再想凭坚城巨炮守城,是不是就有点不符合实际了?在这方面,如果真评个救命稻草,明末根本没有,清末倒是有一个,就是被史书痛骂的李鸿章李中堂,李鸿章不仅能练军打仗,还能搞实业商业,唯独碰不得政治体制,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就这还免不得成个裱糊匠的下场。反观明朝,明朝之亡,内忧大于外患,政治多于军事,孙承宗一介武夫,权力能力尚不及裱糊匠,为之奈何?借用李自成的话结个尾吧,嗟尔明朝,气数已尽,就算能挑出个救命稻草,一根稻草系住的江山社稷,岂不是有点太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