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
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容若如是说
初见此词时,年纪尚小,未经生离死别,虽也喜欢那句「黯然销魂者,唯别
而已矣」却不曾真的尝得生离抑或死别的滋味。词人心中的怅惘和悲怆,在那时
却是不懂的,没有丁点的共鸣。
李渔说:俗尚繁华,绮丽成风。于诗词一道,世人多偏爱绮靡华丽的词句。
孟浪年少时,爱上了花间词风那种香软华艳,一如「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或是周邦彦那据说作于徽宗床下的「并刀如水,
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开始喜欢上纳兰词,一是喜欢他的词藻。缠绵清婉,格高韵远。二是因为喜
欢想象出来的那个温文尔雅,潇洒不羁却又超逸脱俗的风流才子。风流加上才子,
向来为人所津津乐道,便是一生落魄的唐寅,也被安上一个三笑点秋香的典故。
没有人在乎故事的真假,只是,人们偏爱这样的故事,希望有这样的结果。这也
一直是少年心中的一个梦,这个梦,烈火烹油,繁花著锦。每个人的一生,都会
有这样的一个梦。只是在那时并不明白,一觉醒来,穷秀才依旧是穷秀才,而不
是那个飞黄腾达的驸马。南柯一梦的美好,也只是维持了慢工煨熟一锅稀粥的时
间罢了。
时光荏苒,便是同人同事,随着年岁增长,阅历渐丰,看起来也别有一番光
景。蒋捷一厥词写的极妙「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
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
前、点滴到天明」。少年只知追欢逐笑享受陶醉;壮年飘泊孤苦触景伤怀;老年
的寂寞孤独,一生悲欢离合,尽在雨声中体现。同为听雨,在几十年大跨度的时
间和空间里,感觉截然不同。词人如是,我等亦如是。
不知不觉间,已将到而立之年,再想起这句「当时只道是寻常」,霎时间别
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仿佛在时光深处看到纳兰独自伫立,背影深沉落寞,那个姿
态悲怆而苍凉。当其少时,娇妻卢氏笑靥如花,眉目如画,温婉端庄,与之共结
秦晋之后,那段如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着实让人好生艳羡。然而造化弄人,一对
璧人厮守不过三载就天人永隔了。佳人已逝,徒留给纳兰不尽相思之情和怅然若
失的怀念心绪。所以他才会说,当时只道是寻常。「赌书消得泼茶香」的过往宛
在目前,却再也寻不回那时的光景了。那一场缠绵的春光早已亡失。很平常的句
子,却因带了满满的思念和柔情而意味隽永。这在我年少轻狂的时候,是万万品
味不出来的。
清代学者王士祯曾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二语艳称千古。」确实
如此。五代十国吴越的君主钱镠的夫人戴氏每年春日都要回到娘家小住一段时间,
仲春时节,彼时花开正好,钱镠突然想起了夫人,便寄去书信一封,其中写到,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据说戴氏看到此句便潸然泪下。这般温润的句子,没有
堆砌华丽的词藻,情感却显得那样的美好、真挚。
慢慢才开始懂得,很多时候,并不是当时不够美好,而是太多的美好没有用
心体会,等到繁华落尽之后,才恍然大悟,似水流年之中居然有那么多平淡的幸
福瞬间。我们或视而不见或置若罔闻,多少当时终成回忆?多少当时未曾珍惜?
当一切寻常成当时,才开始不甘、追悔。
当时只道是寻常,错过了当初,可能就是错过了一生。还是怜取眼前人吧。
[ 本帖最后由 八灵 于 2012-8-1 00:09 编辑 ]